【安徒生童话】095-冰姑娘

天边飘来一堆乌云,密集在风雨峰的峰顶,像一大团又细又黑的羊毛那样悬挂在空中。云堆的深处隐藏着“浮恩”〔1〕,仿佛只要稍一触碰,便会立即演变成风雪交加的巨大风暴。就这样,在高山上露宿,第二日再整装前行,一路上听着深渊里迸发出的潺潺水声,仿佛永无休止。整个旅程在洛狄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终于走到了雪海的另一端,那里有一座荒凉的小石屋,终于找到一个可供休息过夜的地方。石屋里有备好的木炭和树枝,三人马上升起一堆火来,铺好舒服的床铺。大家围着火堆坐下,抽着烟,吃着饭,亲手烧制既温暖又辛辣的汤,洛狄也美美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大家聊起住在阿尔卑斯山区里的神怪和潜伏在深湖底的怪蟒,还谈到在夜间穿梭的幽灵怎样把熟睡的人掳走,飞到那个神奇的水上之城威尼斯去,又说到牧羊人是怎样赶着黑色的羊群穿过草地,要知道没有人看得见他,但是却能清晰地听到可怕的羊叫声和挂在羊脖子上的铃铛声。这些奇妙的故事让洛狄听入了迷,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他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聊着聊着,他仿佛听到了那种可怕的、带着空洞回声的羊叫声。没错,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大家都听到了,他们连忙终止谈话,提醒洛狄不要睡着,大家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

这就是“浮恩”,它是从山顶吹到峡谷里的飓风。它能把树干拦腰折断,轻易得就像是折断脆弱的芦苇一般;它能把木屋子吹到河的对岸,轻易得就像是移动棋盘上的棋子一样。

一个钟头过去了,屋外渐渐没了动静,向导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告诉洛狄现在可以去睡觉了。一听到他们的话,洛狄便倒头睡着了,这段漫长而又艰辛的旅程已让他太过困乏。

第二日清晨,三人再度启程。太阳照旧从东边升起,将它温暖的光芒撒在山峰上、雪地上、冰河上,宛若新生。跨过边界,他们来到了瓦利斯州,这里虽然从格林达瓦尔得就可以望得见。看起来很近的路,走起来却是远得很!连日来跋山涉水终于到了这里,但离新家还是有很长的距离。

此刻,在他们面前的是新的山峰、新的峡谷、新的山路和树林,当然,还有许多新的房子和陌生的新面孔。但是,洛狄非常好奇,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呢?他们看起来都很畸形,脸上又黄又肿,脖子都很粗大,上面吊着像袋子一样难看又沉重的肉球。他们是白痴病患者〔2〕。这些人无精打采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瞪着一对无神而空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过往的行人。女人尤其是丑陋到恐怖。

洛狄不禁想,难道新家里的人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三、叔父

洛狄来到叔父家里的时候,可怜的沙伯里正好住在这里,他是一个白痴,一个可怜的傻子。洛狄心想,这地方的人和他平时所见到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分别,像沙伯里这样穷苦的、孤独的人总是在瓦利斯州流浪,在这家住上一个多月,然后再流浪到另一家。

叔父长得很强壮,不仅会打猎,还掌握着箍桶的技能。而他的妻子则是个地道的小妇人,性格活泼开放,面孔像雀子一般,眼睛像鹰一般伶俐,长长的脖子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汗毛。

洛狄对这里的服装、习惯、人们的行为和语言等等都感到新奇,但是,他很快便让自己的耳朵习惯了这里的语言。和外祖父的家比起来,这里的情况要好得多,因为他们住的房间比较大,墙上还总是挂着被擦得亮晃晃的枪或者羚羊角,圣母像被挂在门上——在圣母像前面则是新鲜的阿尔卑斯山石楠和一盏灯。

叔父凭借丰富的经验在这一带成为最可靠的向导和最出色的猎人。洛狄来到以后,叔父家里就有了两个宝贝,一个是洛迪,另一个是一只猎犬。猎犬又瞎又聋,所以它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陪着主人出去打猎了。但是大家都记得它过去所做的贡献,也记得它的本领,因此这只猎犬自然成为家庭的一员,过着舒适的生活。洛狄抚摸着猎犬,但它却并没有因此马上和他成为朋友,对它而言,洛迪还是个陌生人。不过时间不长,全家人都开始喜爱洛狄了,当然也包括这只猎犬。

叔父对洛狄说:“瓦利斯州的生活还不错,我们这儿羚羊的生命力比山羊更顽强,所以日子比从前更好过。不管人们如何留恋过去,但谁都不能否定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服。我们所在的这个山谷从前很闭塞,但是就像是一个袋子被穿过一个洞一样,闭塞的山谷也吹进了一股清凉的风。旧东西被新鲜事物所取代,这是一件好事情。”

叔父顺着话题谈起了从前的事情,他儿时的事情,甚至更早——他父亲的时代的故事。在那个时候,瓦利斯州还是一个非常闭塞的“袋子”,住着很多生病的人,很多可怜的人。

叔父继续说:“但是,法国军队来到了这里,也带来了很多随军的医生,他们很快就消灭了这里的疾病,也消灭了那些生病的人。这些法国人真是非常会打仗,而且方式也是多种多样……他们的女儿也都很厉害,很会征服人的!”叔父说到这里,用眼睛瞟了一眼他那有着法国xue统的太太,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法国人还懂得如何炸开石头,他们真的这样做了。那条辛卜龙公路就是他们炸开石山修成的。这条公路真是不得了,就算是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只要你指指那条路对他说,顺着这路走吧,一直走到意大利去。那么他只要不离开这条路一直走,就真的能走到那里!”

叔父说到这里,就唱起歌来,还大声地喊着:“拿破仑万岁!”这是洛狄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起法国和里昂这个伦河上的大城市,他知道叔父曾经去过那里。

时间很快过去了,几年以后,洛狄成为了一个像叔父那样能干的羚羊猎人,或许他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的叔父就是这样认为的。叔父用心培养他,教他打枪,在打猎的季节带他去山上喝羚羊的热xue,因为据说这样便可治疗猎人的头晕病。叔父把自己的经验教给洛狄,让他学会根据太阳光的强度辨别早晚时间,学会判断山上的雪块何时会崩落下来。除此之外,洛狄还跟着叔父观察羚羊跳跃的动作,向它们学习,练出一身落到地上而仍能像羚羊一样站着不动的本领。叔父还教给洛狄如何在没有立足点的石崖上支撑自己的身体,用大腿和小腿的肌肉用力爬行,甚至必要时用脖子用力来辅助行动。

叔父告诉洛狄,要成为出色的猎人必须比羚羊更狡猾。羚羊常常是有岗哨的,猎人必须行为谨慎,让它们嗅不出一点痕迹。有一天,叔父带洛狄上山打猎,就使用了一套巧计:他把帽子和上衣放在爬山的手杖上,用这种伪装的方法欺骗了羚羊,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山上的路根本不能算是路,因为它们非常狭窄,实际上仅仅是张着大口的深渊上伸张开的一条小小的“飞檐”。在这里行走非常危险,当路上的雪融化一半,石块只要被脚轻轻地一踩就会断裂成碎片。在这种情况下,叔父不得不躺下去,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洛狄站在一块比较容易落脚的突出的石头上,离叔父只有大约一百步的距离。他看到碎石片落下去,从一片石壁上撞击到另一片石壁,然后坠进黑暗的深渊。突然飞过一只巨大的兀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着,洛狄觉得只要那兀鹰拍一拍翅膀就可以把叔父打进深渊,然后再俯冲下去吃他的shi体。

叔父注视着深渊对面一只母羚羊和一只小羚羊的动静,而洛狄则一直注视着在叔父头顶上盘旋的兀鹰。他把手按在枪机上,随时准备对兀鹰射击——他知道这只鸟的意图。就在这时,那只羚羊突然跳了起来,叔父马上对他开枪,一粒子弹打中了羚羊的身体,然而小羚羊却逃跑了。它好像早已学会了如何在这种险境下逃生。枪声一响,兀鹰就被吓得朝另一个方向飞得无影无踪。如果洛狄不告诉叔父,叔父还不知道自己曾在怎样的险境之中。

他们捕到一只羚羊,兴高采烈地往家走,叔父哼唱着年轻时候喜欢的歌。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异样的声响,这声响就从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洛狄和叔父向四下张望,又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不远处山坡上的积雪在隐隐地浮动着,那幅度在不断加大,就像是风吹动了铺在地上的被单。紧接着,原来就像大理石一样坚硬光滑的雪浪瞬时间裂成小碎片,小碎片又汇集成一股汹涌的激流。洛狄和叔父听到了沉闷的巨响,那声音就像雷声一样震耳欲聋。雪山崩塌,虽然离得非常近,但雪块并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

叔父朝洛狄大声喊着:“洛狄!站稳!用你全身的力气站稳!”

洛狄为了固定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抱着近旁的一棵树,叔父则爬到树上,牢牢地抓住树枝。雪山在他们身边崩塌,离他们仅有几尺近。雪崩带动了一股强劲的飙风,这股飙风吹断了周围的树木和植物,轻松地如同折断风干的芦苇一般,一瞬间,树木的残骸被吹得到处都是,这其中也包括洛狄紧紧抱住的那一棵。洛狄滚落到地上,他抱住的树干已经被劈成了两半,而树顶则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在一堆残枝中间,洛狄找到了叔父破碎的头颅。他的面庞已经无法辨认,但他的手还是温热的。洛狄站在叔父的shi体旁边,面色惨白,身体一直在发抖。在这之前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体会到恐怖和震惊。

直到深夜,他才回到了家。听到这个噩耗,全家人都痛不欲生。叔父的妻子站在原地发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直到shi体被搬回来,她心里的悲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整整一天,没有人看到住在家里的白痴病人,他钻到床底下,天黑的时候才偷偷爬出来,走到洛狄身边。

“请你帮沙伯里写一封信,沙伯里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邮局发出去,但是我不会写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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