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015-永恒的友情

最近我们进行了一次短期旅行，现在，我们想再完成一次长途跋涉。去哪里？斯巴达，迈锡尼，德尔斐？地方太多了，只是听听它们的名字，心脏就开始伴随着旅行的欲望跳动。在马背上，我们顺着山路前行，越过山石障碍，穿过野蔷薇花丛。一个孤单的行者的心就是一支庞大的游行队伍。他仿佛跟随着向导，一匹马儿驮着行装——几只箱子，一顶帐篷，一些食物，武装的士兵跟着他就像是卫兵。在一整天漫长劳累的旅途结束时，没有铺好温暖床位的旅馆等候他，只有荒野中支起的帐篷。向导煮一些米饭、肉和咖喱，作为午餐。上千只蚊虫围在他的帐篷外，这是一个痛苦的夜晚，而明天，他们将延路跨过涨满水的河流，要牢牢地坐在马上才不会被水流冲走。

经历了这样艰难的旅程，能得到什么回报呢？那是最好的、最丰富的回报，大自然展示出她所有的伟大之处，每一处风景都是历史性的纪念，让你的眼睛和你的心灵为之欣悦。诗人会传唱它们，画家会把它们绘成最美好的图画。然而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真实的空气，却是任何一个诗人和画家都再现不出来的。

孤独的牧羊人在山丘上放牧，或许他会随意讲述一个小的生活片段，可是他的诗篇带来的启示比任何一个诗人都要强烈，强烈地启示着想要生活在这块拥有的海伦〔1〕传说土地上的你。

“那么，”我的缪斯〔2〕说道，“让他讲吧！”

一种风俗，一种美好而特别的风俗，它应当成为山上那个牧羊人讲述的故事的主题。它被称为——

永恒的友情

我们简陋的房子是用泥浆糊成的，门柱是从附近拣来的一些雕有竖条纹的大理石。屋顶低得快要贴到地面了，现在已经变成了很难看的深棕色，但它当时却是用从后山kan来的、漂亮而新鲜的月桂树枝和橄榄树枝做的。我们的住所附近有一个狭窄的峡谷，四周全是险峻黝黑的石壁，高高耸立着，山峰顶端经常飘着巨大的云朵，像是有生命的白色画像。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鸟儿的叫声，也没有看到过人们在风笛的伴奏下起舞，但这里从远古时代起就一直是神圣庄严的，它的名字就能证明这一点，这里就是德尔斐〔3〕！黝黑神圣的山顶上永远覆盖着一层白雪，那座最高的，在xue红的晚霞之中最为光耀的山峰就是帕纳萨斯山。溪流从山上流下，经过我们的居所，它也是神圣的。一头驴把蹄子踏入水中，水被染混浊了，而它依旧奔流不止，不一会儿就又变得清澈见底了。

我清楚地记得每一处风景的神圣和寂静！茅屋中央有一堆火，当白灼的火焰冒出红光时，人们就在上面烤面包吃。每当白雪在屋子周围高高地堆起，几乎要掩埋我们的房子时，母亲最高兴。她会用双手捧起我的脸，亲吻我的前额，唱出她在其他任何场合都不敢唱的歌，因为在土耳其人的统治下，不准许唱这首歌：

在奥林匹斯〔4〕的峰顶上，古老的枞树森林里，有一只上了年纪的赤鹿。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他流出红的、绿的，甚至是淡蓝色的泪滴。走来一只小雄鹿，他问：“你为何如此伤心？你为何流下这些眼泪？”赤鹿回答：“土耳其人来到我们的村庄，带着一群凶猛的野狗烧杀掠抢。”小雄鹿说：“我要把他们从这里赶走！我要把他们从这个岛赶进深海里去！”可太阳还没落山，小雄鹿就被杀死了，夜晚到来之前，赤鹿也被追赶着，终于死去了。

当母亲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她的眼睛湿润了，一颗泪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忍着泪水，继续烘烤着黑面包。我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大喊：“我要杀掉土耳其人！”

但是她又念起了那些歌词：

“我要把他们从这个岛赶进深海里去！”可太阳还没落山，小雄鹿就被杀死了，夜晚到来之前，赤鹿也被追赶着，终于死去了。

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孤单地在家中守候了好多个日日夜夜。我知道他会给我带回勒庞多湾的小贝壳，甚至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可这次他带回了一个孩子，一个小小的半裸着的小女孩，她是被包裹在父亲的羊皮大衣下的。当母亲解开那张皮子时，她就躺在母亲的膝盖上，全身上下唯一的东西就是系在黑发上的三枚银币。我的父亲说，她的双亲都被土耳其人杀死了，他还讲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那夜，我做了一晚关于土耳其人的梦。父亲也受伤了，母亲把他的手臂包扎起来，他伤得很重，羊皮大衣上的xue迹凝成了黑色的硬痂。这个小姑娘就成了我的妹妹，她拥有稀世的美貌，就是母亲的眼睛也没有她那样温柔。安娜达西亚，这是那姑娘的名字，她成了我的妹妹。根据我们这里古老的风俗习惯，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已经成为骨肉兄弟了。他们在年轻的时候结拜为兄弟，并找来邻近最美貌淑德的女子来见证他们的友谊，我经常听人提起这一美好而特别的风俗。

所以，现在这个小女孩是我的妹妹了，她坐在我的膝盖上，我送给她鲜花和鸟羽。我们一齐喝着帕纳塞斯山的山泉水，一同在月桂枝的屋顶下睡觉，贴着彼此的脸庞。我的母亲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地唱起那首关于红色、绿色、淡蓝色眼泪的歌谣。只是当时我还不懂，那些泪水就是同胞们无限的悲伤。

有一天，来了三个佛兰克人〔5〕。他们的着装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的马儿驮着帐篷和床。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土耳其人，带着剑和毛瑟枪保护他们，因为他们是土耳其总督的朋友，带着总督亲自签署的信件。他们只是要到这里来看看我们的山，爬上漂浮着云朵、覆盖着白雪的帕纳塞斯山，瞧瞧我们屋子附近险峻奇特的黑色石壁。他们在我们的茅屋中无处落脚，也忍受不了弥漫在天花板上的炊烟，继而从低矮的门溜出去。他们在屋外一片狭小的空地上支起了自己的帐篷，烤着羊羔肉和飞禽，倒出香甜的烈酒，这是土耳其人一滴也不能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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