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011-树精

音乐声、拍手声、焰火声、潺潺的流水声、开香槟时发出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一起。舞蹈像酒醉般疯狂。这一切的上方是一轮明月——毫无疑问,它做了一个鬼脸。夜空晴朗,没有一丝云彩。人们似乎能够直接从玛壁尔望到天上。

树精感觉十分陶醉——那是种令人全身疲劳的陶醉,就像吸食过鸦片后的那种昏沉感。

她的眼睛会说话,她的嘴唇在说话,然而她的话语却被笛声和提琴声给淹没了。她的舞伴在她耳边私语,这耳语和康康舞节奏一同颤抖着。她听不懂这些私语;我们也听不懂。他把手向她伸去,抱住她,但他所抱住的却只是一团透明的、满是瓦斯的空气。

她走了,气流托浮着树精,就像风儿托了一片玫瑰花瓣一样。她悬浮在空中、在塔顶,她看到一束火焰,一道光。那道亮光从她渴望着的目的地散发出来,从马尔斯广场的“海市蜃楼”灯塔上散发出来。春季的微风把她吹向那里;树精绕着塔飞翔起来。工人们以为他们所看到的只是濒死的蝴蝶在下落——因为它实在是来得太早了。

月亮的光芒、瓦斯灯、灯笼在大厅中、在分散各处的“万国馆”里照耀着,照耀着那些起伏的草地,照耀着那些人类智慧的产物——“无xue巨人”令瀑布倾泻而下。海洋和淡水的深处——鱼儿们的地盘——都在这里展示出来。你可以想象你是在海底——在一个潜水钟里。水从四面八方向厚重的玻璃壁压了过来。六英尺长的珊瑚虫,柔软弯曲得像鳝鱼一般,它们抖动着身上的刺,紧贴海底前后蠕动着。

珊瑚虫旁是一条体积庞大的比目鱼:它舒适地躺着,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螃蟹像只硕大的蜘蛛一般在它身上爬行着;虾米们不停地在周围跳跃,它们像是海底的红色蝴蝶与飞蛾。

淡水中生长着许多睡莲和灯心草。金鱼像是田间的红色母牛一样排成排,将头掉转向同一个方向,借此让水潮涌进它们的嘴里。肥硕的梭鱼傻乎乎地瞪着大眼睛望着玻璃墙。它们都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巴黎的展览会;也知道,它们曾待在满溢的水桶里,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旅行;它们曾经在铁路上晕车,就像人们在海上会晕船一样。它们是来参加展览会的,而它们确实在各自的水缸里看到了:它们看到从早到晚川流不息的人群。世界各国送来并且展览了它们的不同人种,这使得那些梭鱼、鲫鱼、鲈鱼、鲤鱼都能看看这些家伙,然后对这些种族发表一些意见。

“他们全是有‘壳’的生物,每天都要换两三次壳!”一条粘黏糊糊的小鲤鱼说,“他们的嘴发出声音——管这叫做‘说话’。可我们什么也不换,就有更简易的办法让我们互相了解:动动嘴角或是瞪瞪眼就可以了!在许多方面,我们比人类高明多了!”

“可他们学会了游泳,”一条小淡水鱼说,“我是从一座湖里来的。在那里,人类在天气炎热的时候钻到水里。他们先把壳褪掉才去游泳,这是青蛙教给他们的:后腿蹬,前腿划。不过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他们想要模仿我们,可却学得一点也不像。可怜的人类!”

鱼儿们瞪着眼睛,它们以为这里拥挤的人群仍是它们在强烈的阳光下所见到的那些人。是的,它们相信,这些依旧是那些第一次触动了它们感觉神经的那些人。

一条长着美丽条纹的小鲫鱼说,它依旧可以看到“人泥”,它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宽厚肩膀。

“我也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一条黄鲤说,“我清楚地看见一个身型曼妙的人形——一位‘长腿小姐’——随便怎么称呼她吧。她有一张和我们一样的嘴和一双眼睛;她后边有两个气球,前面还有把伞,身上挂着一大堆海草。她想把那些东西扔掉,像我们一样回归自然。她想在人类的范围之内,做一条有地位的鲤鱼。”

“那个被鱼钩挂住的人——那个男人——他在干什么呢?”

“他坐在一把轮椅上。他手边有纸笔和墨水;遇见什么写什么。他究竟是在干什么呢?人类将他称为‘记者’。”

“他总是坐在轮椅上到处乱跑!”一条全身长满了青苔的老鲤鱼说。它的喉中填满了世间的艰辛,因此,它的声音有些沙哑。它曾吞下过一个鱼钩,至今,它仍带着那个鱼钩耐心地游来游去。
“记者,”它说,“说老实话,用鱼的话来说,记者就是人类中的乌贼!”

鱼儿们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然而,在这个人造的水晶宫里却响起了锤子声和工人们的歌声。他们不得不在夜间赶工,好让工程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他们的歌声在树精的仲夏夜之梦里发出回声——她站在那里,想飞翔着离去。

“这都是金鱼!”她说,同时对它们点点头,“我可算见到你们了!我知道你们!我早就认识你们了!燕子在我家里讲过你们的故事。你们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我想给你们每位一个吻!我也认识其他的鱼!这个比较肥的是梭鱼,那个很漂亮的是鲫鱼,这个长满青苔的是老鲤鱼!我认识你们,但你们却不认识我!”

鱼儿们呆呆地望着她,它们一个字也听不懂。鱼儿们望向那道稀薄的微光。树精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来到外面,身处于各国的珍奇花朵之间,它们发出清新的香气——从黑面包的国度来的花朵,从鳄鱼的海岸来的花朵,从出产皮革的俄罗斯来的花朵,从德国出产古龙水的河岸来的花朵,从盛产玫瑰精油的东方国度来的花朵。

晚上的舞会结束后,我们半睡半醒地乘车归来了。乐曲声仍然清晰地徘徊在我们的耳畔:我们仍然可以听到每一个音符;我们还会把它们哼唱出来。一个被谋杀的人,能够把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保留一段时间;同样,白昼那熙攘的景象和光彩,也延续到了黑夜的眼睛里。这些既不能被吸收,也不能被磨灭。树精感受到了这一点,她明白:明天的一切情形仍然如此、循环往复。

树精站在芬芳的玫瑰中。她觉得自己还在故乡时,就已经认识这些花朵:它们是宫殿花园和牧师家花园里的花朵。在这里,她还看到了鲜红的石榴花——玛莉曾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戴过一朵这样的花。

她的心中闪现出一段回忆——关于她在乡下老家所度过的那些儿时回忆。她热烈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随后感到一阵强烈的焦虑和不安,这种心情驱使她对那些壮丽的大厦视而不见。

她感到十分疲倦,疲劳的感觉不停地增长。她想在那些铺了垫子和地毯的地方躺下来,或是在水边的垂柳上休息一阵,也想和柳条一样纵身跳入那清澈的池水中去。

原创文章,作者:Midlight,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story.panziye.com/52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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