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011-树精

树精坐在树的脚下,坐在她的屋门口——她已经锁上了门,而且扔掉了钥匙。她是如此年轻美丽!连星星看到她都会对她眨眼睛!瓦斯灯看到了她也会对她招手微笑!她是多么身形曼妙、健康活泼啊!她看上去像个孩子,但确实是一个成年姑娘。她的衣服像丝绸一般轻柔,像树尖的新叶一般翠绿。她的棕发上插着一朵半开的栗花。她的相貌如同春之女神。

她静静地坐了一阵子,随后跳了起来,用羚羊一样轻快的步伐,绕过了墙脚,消失不见了。她跑着跳着,像阳光下的镜子一样散发着光芒。如果有人仔细地看看她,他会感到多么惊奇呀!无论何时,只要她一停下脚步,她的样子还有衣服的颜色就会随着她所在地的特点和她身上的灯光而变换。

她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路灯、店铺灯光、咖啡馆里的瓦斯灯光,汇聚成光的海洋。年轻瘦削的树在这里整齐地站立着,它们保护着各自的树精,好让她们免于遭受那些人工光线的危害。无尽的人行道看上去像个巨大的餐厅:桌子上摆着无数的美味——从香槟和荨麻酒,从咖啡到啤酒。这里还是个花朵、绘画、雕像、书籍和各色衣料的博览会。

她在高楼下的人群中向着大树下的人群眺望着:疾驶的马车,单马拉着的大篷车、公共马车、出租马车,骑马的绅士和前进的军队,这些共同形成一股浪潮。要想到对面的人行道上去简直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行。时而是灯光变成蓝色,时而是瓦斯灯发出强烈的光,时而又是火箭筒向高空发射:它是从哪里来,又射到哪里去了呢?

的确,这就是世界名城的街道!

这里有柔和的意大利音乐,有响板伴奏的西班牙音乐。不过,那个淹没了一切的巨大声响是一种流行音乐——那种刺激的“康康舞”伴奏〔8〕就连奥尔菲斯〔9〕也不知道,连最美丽的海伦〔10〕也没有见到过。如果独轮车也能跳舞的话,恐怕也会用自己的独轮子跳起舞来了。树精在跳舞,在旋转,她像阳光中的蜂鸟〔11〕一样不停地变换色彩,因为,每一座房子和它里面的内容都反射在她身上。

如同一朵折断的娇美莲花正在顺水漂流,树精也被人潮卷走了。她每到一个地方就变成一个新的样子。因此,没有人能追随她,认出她,或者是注视她。

那些事物像云朵形成的幻象一般从她身旁飘过。那一张张的脸孔,她一个也不认识: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来自她故乡的人。她想到了记忆里那双明亮的眼晴:玛莉——可怜的玛莉!那个在乌黑的头发上戴红花、衣衫褴褛的女孩。树精现在在这个风情万种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城市里,正如女孩坐在车子里,经过老牧师的房子、树精的树还有那株老栎树时一样。

是的,她就在这里——在这场几欲令人耳聋的喧闹声中。或许她方才刚从停在那里的一辆豪华马车里走出来。这些马车都配有穿制服的马夫和穿丝袜的仆人。从车上走下来的全是些衣着华丽的贵妇。她们走进敞开的大门,踏上宽阔的台阶,通向一个有大理石圆柱的建筑物内。可能这就是“世界的奇葩”吧?那么玛莉一定在这里!

“圣母玛利亚!”那里有人在唱圣诗。高大而色彩鲜明的镀金拱门下香气缭绕烟雾迷漫,造就了一种昏暗的气氛——这是玛德兰教堂。

上流社会的贵妇,穿着最流行的料子裁制的黑色礼服,一个个从光滑的地面轻轻地滑过。族徽的影子在用天鹅绒精装的祈祷书的银扣上反射出来,也同样出现在镶了昂贵的布鲁塞尔花边的芬芳的丝帕上。一些人安静地在祭坛前祈祷,一些人走向忏悔室。

在这里,树精感到不安和恐惧,她仿佛来到了一个她不应当出现的地方。这是一个静寂的家,一座秘密殿堂。所有的话语都是悄悄的,或是在沉默的信任中表现的。

树精用丝绸和面纱将自己装扮起来,从外面看上去,她和其他贵族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们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是“渴望”的产物呢?

此时,空中传来一声悲哀而深沉的叹息。那是从忏悔室的角落里传出来的,还是从树精的胸口发出的呢?她揭开一丝面纱,呼吸了一口教堂的烟雾——那不是新鲜空气。这里也不是她所渴望的地方。

出发吧!出发吧!无休止地飞翔吧!蜉蝣是不会休息的,飞翔才是它的生活!

她又来到外面,在喷泉旁的耀眼的瓦斯灯下,她听到这样一句话:“所有的水流都无法洗净这里流淌过的无辜的鲜xue。”

许多外国人站在这里兴高采烈地高声谈论。方才那个神秘的宫殿——树精刚刚走出的那个地方——没有人像这样说话。

一块石板被掀翻了,被竖了起来。她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一条通向地底的路。人们从明亮的星空下,从瓦斯灯的灯光里,从一切活跃的生命中走到这条路上。

“我害怕!”一个女人说,“我不敢继续走下去了!也不愿意看到那些绮丽的景象!请陪我回去吧!”

“要回去!”男人说,“离开了巴黎却没看到最稀奇的东西——人类凭他们的智慧创造出的现代的奇迹!”

“我不愿意走下去。”一个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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