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144-牙痛姨妈

我搬进一个新的住所,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我跟姨妈谈起这件事情。

“我住在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家里。即便我把铃按上三次,也没有人搭理我。除此之外,这要算是一个热闹的房子了,充满了风声雨声和人们的喧哗声。我住在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每当车子出去进来的时候,墙壁上的挂画就被震动得直响,门也响动起来,甚至连房子也摇动起来,像是发生地震似的。假如我躺在床上的话,震动就传达进我的四肢。不过,据说这可以锻炼我的神经。每当风吹起的时候——这地方总是风很大——窗钩就摇动起来,不停地敲打在墙上。风吹进来一次,邻居的门铃就响一声。

“住在这里的房客总是陆陆续续地回来,而且总是在夜深的时候——直到午夜之后很久才回来。住在这楼上的一个房客白天在外面教人吹低音管,他是回来得最晚的人。他在睡觉前总要在房间里进行深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重,最要命的是,他穿着一双带钉的靴子。

“这里没有双层的窗户,但却有损毁的玻璃。房东太太在上面糊了一层窗户纸,风从隙缝里吹进来,像牛虻一样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这是催眠曲,最后,我睡着了,没过多久立即就有公鸡打鸣把我吵醒。关在鸡笼里的公鸡和母鸡在喊:住在地下室里的人,天快要亮了。小马没有马厩,就拴在楼梯下的储藏室里,它们稍稍一动身体就会碰到门和门玻璃。

“天亮了。门房跟他的家人一起住在阁楼上,天一亮他就咯噔咯噔地走下楼来。他的木鞋发出呱哒呱哒的声音,门也响了起来,整个屋子都在震动。这一切完结之后,楼上的房客就开始做早操——只手举起一个铁球,但偏偏他又拿不住。铁球一次又一次地掉下来——咚咚咚。与此同时,住在屋子里的小孩子们要出去上学了,他们笑着闹着跑下楼来。我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试图呼吸到一些新鲜空气。当少许的新鲜空气进入我鼻腔的时候,当屋子里的家庭主妇们没有在肥皂泡里洗手套(她们以此为生)的时候,我是感到非常愉快的。最后,这算得上一幢可爱的房子,我跟喜好安静的家庭住在一起。”

这就是我对姨妈所作出的我的住房报告。我把它们描述得十分生动——口头叙述比书面描写能够达到更贴切的效果。

“你是一个诗人!”姨妈大声说,“你只要把刚才的话写下来,就会变得和狄更斯〔4〕一样出名。是的,你真是太令我期待了!你说的话生动得像一幅绘画!你把房子描述得像是人们亲眼所见似的!叫人兴奋地发抖!请你把它写成诗吧!请再加入一些有生命的东西进去——人,可爱的人,还有不幸的人!”

后来,我真的把这座房子描述出来了:我描绘出它的喧闹和噪杂,但是文章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没有任何行动——这一点到后来才有。

正值冬季,夜间戏院散场之后。天气坏得吓人,大风雪几乎令人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姨妈正在戏院里,而我要负责把她送回家去。然而,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走路都很困难了,更不用说还要陪伴另一个人。出租马车一下子就被大家抢光了。姨妈偏偏住得离城很远,而我却住在戏院附近。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倒可以待在一个避风所里,等等再说。

我们在深厚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周身全是飞舞的雪花。我搀扶着她,拽着她,推着她前进。我们仅仅跌倒两次,而且没有摔疼。

我们回到我屋子的大门下,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上楼梯的时候又掸了几下——可是,我们身上剩下的雪花仍旧足够把前房的地板铺满。

我们脱下大衣、裤子以及一切可以脱掉的东西。房东太太借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和一件睡袍给姨妈穿。房东太太说:这是必须的,而且她还说——她的说法很正确——这天晚上,姨妈是不可能回到家里去了,所以请她在客厅里住下来。她可以在沙发上睡下来。这张沙发就在通向我房间的门口摆着,而我的门是经常锁着的。

事情就照这样进行下去了。

我的壁炉里烧着熊熊炉火,桌子上摆着茶具。这个狭小的房间十分舒适,尽管不如姨妈的房间那么舒服——因为,在她的房间里,冬天门上总是挂着很厚的帘子,窗户上也挂着厚重的窗帘,地毯铺了双层,地毯下还垫着三层报纸。人坐在那里面就好像坐在装满新鲜空气的、塞得紧紧的瓶子里似的。刚才说过了,我的房间也很舒适。而风还在外面呼呼地吹。

姨妈是个很健谈的人——关于她年轻时候的、造酒人拉斯姆森的以及一些从前的回忆,现在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了。

她甚至还记得我什么时候长出的第一颗牙齿,当时家里是怎样的一片愉悦景象。

我的第一颗牙齿!那是颗天真的牙齿,闪亮的,洁白的,像一滴牛奶——它叫做乳牙。

第一颗长出来了,紧接着又长出了好几颗,最后一整排全都长出来了。一颗紧挨着另一颗,上面一排,下面一排——这是最为可爱的乳牙,但这只能算是冲锋兵,还不是真正可以使用一辈子的牙齿。

后来,它们全都长出来了,再后来,智齿也长出来了——它们是守护在两侧的卫兵,并且是在疼痛和磨难中生长的。

它们又全脱落了,一颗接一颗地脱落了!它们服役期未满就擅自离岗了——脱落了,甚至连最后一颗也掉了。这绝不是个节日,而是个悲伤的日子。

于是,一个人就这样老去了——尽管他的心还很年轻。

带着这种思想的对话进行得并不愉快,可我们却还是谈论着这些事情,我们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不停地谈论着,谈论着……直到时钟敲打了十二点,姨妈还没有回到旁边的房间里去睡觉。

“我的小甜心,晚安!”她大声说,“现在我也要去睡觉了,就好像是睡在自己床上一样!”

随后,她去睡觉了,但是屋里屋外却都没有睡着。狂风把窗子吹得乱动乱响,敲打着垂下来的窗钩。紧接着,邻居家后院的门铃也响起来了,楼上的房客也回来了。他来来回回地做了一番深夜的散步,像平时一样扔下靴子,爬到床上睡觉。可是他的呼噜声很大,耳朵灵敏的人隔着一层楼板还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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