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056-柳树下的梦

他默默地穿过这片土地——对他而言,这里像是一个长满草的果木园。房屋的木质阳台上,忙着编织蕾丝的女孩们对他点头示意。层层叠叠的山峰在落日的余晖中发出红色的光芒。他一看到树林深处绿色的湖水,就回想起却格的海岸。此时,他的心里没有痛苦,只是感到一阵凄凉。

莱茵河如同一条奔腾的巨浪,不断地涌动、冲撞,然后变成雪白而闪光的云雾,仿佛云朵们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彩虹像一条解开的缎带般悬在河面上空。这又让他回忆起了却格的水磨坊和那条湍急喧闹的水流。

这个宁静的城市坐落于莱茵河畔,他倒是很愿意在这里定居下来,然而,这里的接骨木和柳树太多了,他只能继续向前走。他翻过高山,越过石墙,走过那些燕窝一般紧贴山崖的小路。水在峡谷里流淌,云在他的脚下飘动。夏季和煦的阳光中,他走在光亮的蓟草上、苔藓上和雪地上。他挥别了北国,来到了葡萄园和玉米田之间的栗树的树荫之下。他翻过的那些山,正是他和他的回忆之间的一道墙——也应该是如此。

一座豪华雄伟的城市展现在他面前——人们将它称为米兰。在这里,他找到了一个德国主人,那是一对温和的老年夫妇,他在他们的作坊里的工作。这对老人很喜欢这个沉默的旅人。他的话讲得少,活干得多,有着一种虔诚的基督徒的性格。他本人也觉得,上帝似乎拿走了他心里的那个沉重的包袱。

他最心爱的消遣是不时地去参观那座宏伟的大理石教堂。在他的眼中,这座教堂似乎是用他故乡的雪建造的,从墙角装饰到了屋顶、方尖石塔,还有那华丽的大厅。雪白的大理石雕像似乎从每一个角落里、每一个尖顶上、每一道拱门里对他微笑。他的头顶是蔚蓝的天空,脚下是这个城市和辽阔的隆巴第平原,再朝北一些就是终年积雪的高山。他回忆起了却格的教堂和爬满了长春藤的红墙,但他已经不怀念它们,他希望能被埋葬在这些雪峰之下。

他在这里住了一年。从他离开家开始算起,整整三年的时光过去了。一天,他的主人带他进城——不是去马戏团看骑术表演,而是去歌剧院——那是个值得一看的大建筑物。它总共七层,每一层楼上都悬挂着丝织的帘子。从第一层到顶层,全都坐满了衣着华贵的妇人,让人看了就眼晕。她们的手里捧着花束,像是来参加一个舞会。绅士们穿着礼服,有许多人还佩戴了金质或是银质的勋章。这里十分明亮,简直像暴露在最强的阳光下一样。音乐声响彻了整栋建筑物——这里确实比哥本哈根的歌剧院华丽得多,但那曾是乔安娜演出的场所。而这里——是的,就像在变魔术——大幕一拉开,乔安娜出现了,她穿着丝绸,戴着金饰皇冠。对他而言,她的歌声唯有上帝的天使可以媲美。她走到舞台前,露出那个只有乔安娜才有的微笑,眼睛直直地望着克鲁德。可怜的克鲁德紧紧地攥住了他主人的手,高声地喊出来:“乔安娜!”但是,没人能听到这个呼喊。音乐的声音实在太响亮了。他的主人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她叫乔安娜。”

紧接着,他拿出一张节目单,指出了她的名字——她的全名被印刷在那上面。

不,这不是梦!所有的人都在为她鼓掌,向她抛掷着鲜花和花环。每次她退场之后,热烈的掌声就会再次响起,她不得不重新返台,就这样不停上上下下。

在街上,人们围着她的马车,欣喜若狂地追随在车子后面。克鲁德追在最前面,也最开心。当马车在她灯火通明的大房子前面停下的时候,克鲁德紧紧地贴在她的马车门口。车门打开,她走了下来。灯光照在她可爱的脸上,她微笑着向众人表示谢意,显露自己深深的感动。克鲁德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她也望着他的脸,然而她认不出他来了。一位胸前戴着星形勋章的绅士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臂——人们说,他们已经订婚了。

克鲁德回到住所收拾行囊,他决定返回故乡,回到接骨木树和老柳树那里去——是的,回到那棵老柳树下去!

那对老年夫妇请求他留下来,但是无论什么话语也留不住他。他们告诉他:冬天即将来临,山上正下着大雪。但他说他可以背着行囊,拄着手杖,踩着行进的马车所留下来的车轮印迹慢慢地走——这是唯一的办法。

就这样,他向群山走去,时而上坡时而下坡。他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流失着,但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的村庄或房屋。他不停地朝北走,星星在他的头上出现了,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脑袋昏昏沉沉的。在深深的山谷里,也有星星在闪耀——星空像是在他的脚下展开一般。他觉得自己病了。而下方的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而且还前后移动着。事实上,这是一个小镇。每户人家都点亮了灯火。当他发觉这一点之后,他提起最后的一丝力气,终于到达了一个简陋的旅店。

他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因为他的身体需要休息和恢复。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山谷里下起了雨。上午来了一个演奏手风琴的人,他弹起一支丹麦民歌,这下弄得克鲁德又无法在这里住下去。他再次踏上旅途,向北行进,一连走了许多天,他心急如焚地赶路,像是要见家人死前的最后一面似的。然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心中的渴望,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心中的悲伤——一个人的心所能承受的、最沉重的悲伤。这种感情是不需要被他人所了解的,因为它一点儿也不有趣;更不需要被朋友所了解,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朋友。他是一个陌生人,在一些陌生的国度里旅行,现在他朝向家乡、朝着北方走去。许多年之前,他从父母那里收到的唯一一封信里写道:“你和我们不同,你不是一个纯粹的丹麦人。你向往陌生的国度!”那是他父母亲手写下的一封信——是的,他们是最了解他的人!

原创文章,作者:Midlight,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story.panziye.com/530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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