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007-幸运女神的套鞋

二、司法官的遭遇
时候不早了,纳卜——那个沉醉于汉斯王朝的司法官——正打算回家去。事情很凑巧,他没有穿上自己的鞋,而误穿了那双幸运女神的套鞋。

他走出大门,向着东街走去。然而,这双套鞋却直接将他带回到了三百年前的汉斯王朝。因此,他一脚踩进了满街的淤泥和脏水里,因为在汉斯王朝时代,街道上还没有铺上路石呢!
“这简直太可怕了,真是脏死了!”司法官说,“铺路的石头呢?它们不见了,路灯也不见了!”

月亮刚刚爬上来,无法照亮四周,视线中的一切都是漆黑一团,空气也相当浑浊。附近的一个街角里有一盏灯在圣母像面前照着,但灯光实在是太微弱了,只有当他走到灯光下的时候,才真正发现了那盏灯以及抱着圣子的圣母像。

“我敢打赌,这是个美术馆,”他心想,“人们忘记把招牌收回去了。”

此时,有几个古装打扮的人从他身边走过。

“他们的样子可真奇怪,”他说,“大概是刚参加完化妆舞会吧!”

忽然间,传来一阵喧闹的鼓声和笛声,火把的光芒不停闪耀着。司法官停下脚步,他看到一个古怪的游行队伍正在经过:最前方是一排正熟练地敲着鼓的鼓手,他们身后是一队手持长弓和横弓的卫兵,领队是一位主教。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司法官大吃一惊——这些人究竟是在干什么,那个人又是何方神圣?

“那是西兰〔3〕的主教!”路人纷纷议论。

“上帝呀!主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司法官长叹一声,不禁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是主教!”司法官低头思考着,直接穿过东街,来到了高桥广场——然而通向皇宫的那座桥却不见了,隐约之中他只看到一条长长的溪流。随后,他遇到两个坐在船里的人。

“您要乘船到霍尔姆去吗?”他们问司法官。

“霍尔姆?”司法官反问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个时代,“我要到克利斯仙码头去,我住在小市场那边!”

船上的两人呆呆地望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请告诉我桥在哪里?”他说,“怎么连盏路灯也没有,简直太不像话了!而且遍地烂泥,难道我是跌进沼泽地里了吗?”

船上的两人被他弄得越来越糊涂。

“我不懂你们的方言!”他说完就转身走了。然而他依旧找不到那座桥,甚至连桥栏杆也找不到。“这简直是胡闹,是一桩丑闻!”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的时代会像今晚这样悲惨。

“我还是搭马车回家好了!”他心想,然而附近一辆马车也找不到——马车去哪里了呢?“我想我还是回皇家新市场去吧,那里有许多马车,否则我怕永远回不到克利斯仙码头,回不到家了。”

现在,他向东街走去。当他快要走到尽头时,月亮升起来了。“上帝呀,这个诡异的建筑物是个什么东西?”当他看到东门时不禁这样说。在那个时代,东门恰巧是在东街的尽头。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门,穿了过去。他以为来到了皇家新市场,然而在那个时代,它不过是一片荒原而已,草地上生着几簇灌木、一条宽广的水流从中间流过。对岸上有一些简陋的小屋,都是从荷兰来的船长们搭起来的,当时这块地方被称为——荷兰人草地。

“要么是我看到了海市蜃楼,要么就是我喝醉了!”司法官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于是转身往回走。当他回到东街,在月光下他看清楚了:街道上大部分都是木房子,还有许多盖着草顶呢!

“我一定是生病了!”他叹了一口气,“但我只喝了一杯混合酒!或许这就让我喝醉了,另外拿鲑鱼当下酒菜,太糟糕了!我得回去告诉女主人——我要抗议!不过,假如我真的回去告状,那也确实有些尴尬了,况且他们也许早就睡下了。”

他寻找举办晚会的房子,但没找到。“太可怕了!”他大叫,“整个东街都变得那么陌生,一家店铺也没有,只有一些破破烂烂的木头屋子,我像是掉进了罗斯基尔特或是林斯德特似的!天呀,我生病了!不过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可是公馆到底在什么地方?它完全变样了,里面还有人没睡。天呀,我一定是生病了!”

他走到一扇半开的门前,灯光从缝隙里射出来。这是一间小铺子——当时一种贩卖啤酒的小酒馆。房间看起来很像荷尔斯泰因的前房〔4〕,里面有一大堆人:水手、哥本哈根市民和几位学者。他们边喝酒边聊天,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一点也没留意。

“请原谅,”司法官对向他走来的老板娘说,“我身体很不舒服!您能否替我雇一辆马车送我到克利斯仙码头去?”

老板娘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用德文对他讲话。司法官猜想她或许不会说丹麦语,于是又用德文复述了一遍。在老板娘看来,他的口音和装束都像是个外国人,她立即明白了他身体不适,于是倒了一杯水给他。那水是从外边井里取来的,喝起来很咸。

司法官用手扶着额头,深深呼吸着,思索着周围发生的一些奇怪事情。他看到老板娘把桌子上摊开的一大张纸撕掉了,为了要打破沉默,他问:“这是今天的报纸吗?”

老板娘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将纸递给了他——那是一张画有诃龙城上空幻象的木刻图。他一看到这件古老的印刷品,立即感到十分激动。“这是一张相当古老的东西呀!”司法官说,“您怎么弄到它的?它描述了一个寓言,十分稀有,十分有趣!如今,人们将这些景色叫做极光,它是一种电光作用!”

坐在他身边和听了他说话的人,都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其中一位站起身来恭敬地摘帽行礼,一脸严肃的表情说:“先生,您绝对是当代一位大学者!”

“哦,不!”司法官回答,“我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事实上这些事情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呀!”

“Modestia〔5〕是高尚的美德!”那人说道,“但是对于您的说法,我觉得很Mihisecusvidetur〔6〕;很希望我能不作出Judici-Um〔7〕。”

“冒昧地问一下,我有幸得以交谈的先生您是谁?”司法官问。

“敝人是一个神学学士。”这人回答说。

这句回答对司法官来说已经够了,他的头衔与那身古怪的装束相称得很。他心想,这一定是个日德兰的老教师——我们如今只能在乡下找到这种怪物了。

“此地的确并不是LOCUSDOCENDI〔8〕,”这人说,“但我仍然希望您能多发表意见,我敢肯定您对古典文学的造诣一定不浅。”

“哦,当然,”司法官说,“我喜欢读经典著作,当然我也喜欢读当代作品——不过《每日故事集》〔9〕除外,说实话,这类书泛滥成灾。”

“《每日故事集》?”那位学士问道。

“是的,泛指一般的通俗小说。”

“原来如此!”那人微笑着回答,“这些书写得很好,在宫廷内得到了认可。皇帝陛下喜欢读关于伊文及哥甸先生的传奇,那是一本描写亚瑟王及圆桌骑士的书。他时常把里面的内容当作跟大臣们聊天时的谈资。”

“这本书我还没有读过!”司法官说,“是海贝尔格出版的新书吗?”

“不,”学士说,“这本书不是海贝尔格出版的,而是高得夫里·冯·格曼出版的。”

“真的吗?真的是他吗?”司法官问,“多么古老的名字!丹麦第一位从事印刷事业的人!”

“是的,他是我国印刷业的始祖。”学士说。

谈话一直进行着。此时,另一位提起了之前蔓延了两年的瘟疫——他指的是一四八四年的那场瘟疫,而司法官却以为他指的是霍乱病。因此,谈话还能勉强进行下去。

话题又转移到了英国侵略这方面,一四九零年的海战距离当时还没有多久,这个话题自然也被提起,他们说:英国人缴获了所有的船只,而司法官亲身经历过了一八零一年的那场战争,因此在谴责英国这上面,他表示百分之百的支持。

除此以外,问题不停出现,每分钟都有冲突。司法官认为那个学士实在是无知,而学士又认为司法官的话语听起来实在是粗鲁荒唐。有时候,他们只能呆呆地互相望着。每当冷场的时候,学士就讲几句拉丁文,他以为这样可以让司法官听懂他话。不过事实上,他白费力气。

“您现在感觉如何?”老板娘拉了拉司法官的袖子。

现在他感觉清醒多了,方才的聊天让他彻底忘了先前发生的事情。“我的天!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他一想起这个问题就觉得头昏。

“我要喝点葡萄酒,果酒和啤酒也可以!”一位客人说,“请您,也来和我们一起喝吧。”此时,进来了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位戴了顶双色帽子。她们对司法官行了曲膝礼,为他倒酒。司法官感到十分诧异,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他不得不和他们一起喝酒。大家都对这位先生十分客气,弄得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有人说他显然是醉了,司法官丝毫没有质疑这句话,于是请他们叫一辆马车来。

他从来没有和这些粗俗、鄙陋的人在一起相处过。他心想:莫非这个国家退化到野蛮时代了?这简直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这样想着想着,他付出行动了。司法官钻进桌子底下,打算爬到门边溜出去。但是他刚爬到门口,就被人发现了。大家一把抱住了他的脚。这也算他好运——他脚上的幸运套鞋被拉掉了——全部幻象也消失了。

现在,司法官清晰地看到前方有一盏点亮的明灯,还有灯后的一幢房子。他认识那所房子和周围其他的建筑,这里是大家熟知的东街。他躺在地上,双脚正对大门,正在打瞌睡的看门人则坐在对面。

“上帝呀!莫非我一直是躺在大马路上?莫非这是一场梦?”他说,“是的,是东街!充满了明亮和色彩的东街!这简直太可怕了,一杯混合酒就让我醉了!”

两分钟后,他坐上一辆马车向克利斯仙码头驶去。他回忆起刚才那些恼人的经历,不禁由衷地赞叹起当下这个时代——我们所在的时代。尽管这个时代还有不少缺点,但毕竟比刚才的那个时代强多了。

你看,司法官的想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创文章,作者:Midlight,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story.panziye.com/519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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