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母亲

从小，她对母亲就有距离。母亲不漂亮不温柔，身材肥胖。而她，偏偏遗传了母亲的这些缺点。从小学一年级起，她便是班上最胖的女生。她害怕学校的体检，因为每次自己踩上体重秤，同学便起哄！她也害怕体育课，跑步她总是最后一名。

这样的事情经历一次，她对母亲的怨恨就加深一层。一天，母亲非要拉她上街，她抠着门缝不肯挪步，大叫：“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去，你这么难看，我怎么会时你女儿！”母亲呆了半晌，最后一个人落寞地走出去。

后来，父亲告诉她，其实那天，母亲是想给她做棉布长裙的。她拉她去只是想让她跟着去量一下尺寸。她并无半点感激，愈发在心里愤恨：如果不是长得和你一样胖，何苦费这么大的周折！

她没见过那样笨拙的女人，切菜会切破手指。到菜市场买肉，也要父亲跟着才能买。她很奇怪，父亲何以选了这样的母亲做妻？

15岁的时候，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叛逆期的她，开始明里暗里和母亲作对。放了学她不回家，待母亲辗转找到她时，她正和一帮男生在游戏厅玩得天昏地暗。母亲找到她后，一个嘴巴抽过去，不由分说，强行将她带回家。

那以后，她一鼓作气，考到了外地读大学。她只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大学期间，她没回过一次家，但总能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有时是一双线拖鞋，有时是一包炒得焦黑的瓜子。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出自笨拙的母亲之手。

大学毕业后不久她便在那座城市结了婚，做起了全职主妇。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她就离婚了。

母亲辗转找到她时，她正发高烧。母亲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落下泪来。

她整整在床上躺了10天。每天母亲出去时，她便闭着眼睛，想象着母亲胖胖的身影，在车流间笨拙地穿越马路，用人家听不懂的方言，一遍遍解释女儿喜欢吃的菜……

后来，她搬回来和父母一起生活。由于工作忙，她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很晚。母亲和她睡在一个房间，有一天深夜她正工作，突然听到母亲在哭：“小研，小研……”她走到母亲床前，看见母亲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淌出来……

父亲去世的时候声音颤抖着说，你一直问我她究竟是不是你亲妈，现在我告诉你：她的确不是你亲妈。你妈出车祸死的时候你还不足一岁，她为了照顾你才来的……

她雕塑一般呆住了。她盯着母亲的脸，抱住这个又老又胖的女人，把头伏在她的肩上。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们第一次亲密接触，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