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067-瓶颈

船沉了,船员们也一起葬身海底。瓶子像鸟儿似地飞着,它的身体里带着一颗心和一封充满爱的信。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对瓶子来说,这太阳就好像它在出生时所看见的那个红彤彤的熔炉——它那时多么希望能再跳回去啊!

它经历过晴朗的天气和风雨交加的昼夜。所幸它没有撞到过礁石,也没有被鲨鱼之类的吞掉。它就这样漂流了不知多少年,有时漂向北,有时漂向南,完全由海水的流动来左右。除此以外,它可以算是完全自由的。但就算是人,时间长了也会对这种自由感到厌倦。

那张字条——那张代表订了婚的恋人最后告别的字条,如果到了她手中的话,只会带给她悲哀。但是那双白嫩的、曾在订婚那天在树林中的草地上铺过桌布的手现在在什么地方呢?那毛皮商的女儿现在在哪里?那块土地,那块离她的住所最近的土地在哪里?瓶子什么都不知道。它只能往前漂流,不停地漂流,最后漂流得都厌倦了,因为漂流终究不是生活的目的。但是它不得不漂流,直到它到达了陆地——一块陌生的陆地。这儿的人所讲的话,它一句也听不懂,因为这里的语言它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人不懂当地的语言,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有人捞起了这个瓶子,对它检查了一番。它里面的纸条被取了出来,同时被人翻来覆去地看,但是上面所写的字却没有人看得懂。不过他们知道瓶子一定是从某条船上丢下来的——纸条上一定写着这类事情。但是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呢?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于是纸条又被塞了回去,和瓶子一起被带进了一座大房子,放进了一个大柜子。

每次有生人来访的时候,纸条都会被取出来,这样反复地让人看来看去,弄得上面铅笔写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连上面的字母也没有人认得出来了。

瓶子在柜子里待了一年,后来被放到顶楼的储藏室里去了,全身都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幸福时光,想起它曾经在树林里倒出红酒,想起它曾经带着一个秘密、一个讯息、一个别离的哀叹在大海上漂流。

它在顶楼里又待了整整二十年。要不是这座房子要重建,它可能会待得更久。屋顶被拆掉的时候,瓶子也被人发现了。大家谈论着它,但是它却听不懂他们的话,因为一个人被锁在顶楼里可学不会一门语言,哪怕他待上二十年也不可能。

“如果我住在下面的房间里,”瓶子想,“我可能已经学会这门语言了!”

它被洗刷了一番。这是很有必要的。它顿时感到透亮和清爽,像是返老还童了一样。但是它始终忠实地带着的那张纸条,已经在洗刷中被毁掉了。

后来瓶子被装满了种子:它不知道这是什么种子。它又被塞上了塞子,然后包了起来。它见不到光亮,不管是灯笼还是蜡烛,更别说太阳和月亮了。它想:当一个人旅行的时候,应该欣赏沿途的风景才对。但是它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它总算又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它旅行到了目的地。

它被人从包裹里拿了出来。“那些外国人费了多大劲来包装这个瓶子啊!”它听到人们讲道,“不然它早就损坏了。”好在它并没有损坏。

瓶子现在听得懂人们所讲的每一个字:这就是它在熔炉里、在酒商的店里、在树林里和在船上听到的那种它唯一能听懂的、亲切的语言。它现在回到了家乡,对它来说,这语言就像是在表示对它的欢迎一样。出于一时的兴奋,它很想从人们手中跳出来。这时塞子被拔了下来,人们倒出里面的东西,把它送到了地下室去。它被扔在那儿,被人渐渐地遗忘。什么地方也没有家乡好,哪怕是待在地下室里!瓶子从来没有计算过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因为它在这儿感到很舒服,一躺就是很多年。最后人们到地下室来,把瓶子都清理了出去——包括这个瓶子在内。

花园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庆祝会。明亮的彩灯高悬着,像五彩的花环一样;纸灯笼透射出柔和的光芒,像大朵透明的郁金香。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天空晴朗,繁星点点。正值上弦月的时候,月亮像一个深灰色的圆盘,镶着半圈金边——在眼神儿好的人眼里,这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灯火甚至把花园里最隐蔽的小径都照到了,虽然不是特别明亮,最起码使人找得到路。缠在篱笆上的藤蔓的叶子中间立着许多瓶子,每个瓶里都有一点亮光。我们熟识的那个瓶子,也在这些瓶子中间。它命中注定有一天要变成一个瓶颈,一个供鸟儿吃水的小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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