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婆

王二婆那“王”是娘家的姓，“二”是丈夫在家中排行第二，“婆”是按夫家的辈份排我要叫她奶奶，不过我们南方人通常把奶奶叫做婆。

王二婆在村里人缘挺好，不过爱讲禁忌，另有点信那小迷信。我小时侯就不止一次被她骂过。

过年是我们农村孩子最企盼的事。俗话说“二十七、八，杀鸡宰鸭”。这一年腊月二十七，王二婆一早就杀了几只鸡，正拎着个水壶往盆里倒水预备拔毛时，我屁颠屁颠地跑已往想拔几根鸡尾毛做毽子。

“王二婆，杀了这么多的鸡呀？”我想先套个近乎再开口说要鸡毛的事，就笑嘻嘻地说。

“滚到一边去！小妮子，大过年的也不会说话，这能说杀吗？要说‘服’！”王二婆扬起手里的水壶大声吼着说。

“呵呵，王二婆我不懂，说错了，是服了这么多的鸡好不好？嘻嘻，给我几根鸡毛吧！我想做个毽子玩！”为了几根鸡毛我又是认错又是请求、嘻皮笑脸地说。

王二婆婆放下手上的壶朝地上的鸡努了努嘴说：“嗯，拔吧！”

王二婆蹲在一旁边看我拔鸡毛边说：“过年了说话要讲禁忌，不能说死呀鬼的，要说好话、恭维话知道吗？”我不停地拔着鸡毛不停地点着头。

大年初一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一早起来穿上娘早就预备好的新衣新鞋，揣上爹娘给的小红纸包就到村里各家各户去拜年。按照村里的习俗，无论平时有多大的“过节”，不管是男女老幼，只要是上门拜年的，主家都要放一串小鞭，大人就要递烟，小孩就得发糖。我们正是冲着这鞭和糖才四处乱窜的。

来到王二婆家，我大声说“王二婆我给你老拜年了！”

王二婆笑眯眯地扑灭一串鞭丢在地上，在一阵辟辟啪啪的响声中她又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糖果来。我一把凑到她面前讨好卖乖地仰着脸说：“王二婆，你教我过年不能说鬼，不能说死我都记取了，我没说！”

王二婆伸手就在我头上扣了一栗暴（扣：打，敲击。栗暴：用指头弯曲起来打脑袋。）说：“你个不长记性的小妮子，不说，不说！你这不是说了吗？给我滚远点！”

我摸着头上的包，哭哭啼啼地回家把这事对我娘说。娘一生气拉上我就去找王二婆评理。我娘说：“她王二婆，孩子还小，有再大的错大年初一早上你也不应打她呀？你那么多的禁忌里头就没有大年初一不能打人这一条？”

王二婆说：“小？小孩从小看大，打她是为她好，我还正要说你呢，子不教父之过，这女不教是不是你这当娘的过呀？还美意思带着孩子到我这里来问“年成”，滚一边去，你不过年我还要过年呢！”一席话把我娘也气得眼圈发红，照我头上又扣了几栗暴。

这天晚上，我无缘无故地发动烧来，躺在娘的怀里一个劲地哆嗦，惊恐的大眼睛里总是冒出新鲜的幻象，不停地用手指着屋梁说：“娘，屋梁上有个白胡子的老爷爷！”

娘惊骇地抬起头看了看说：“别瞎扯了，啥都没有！”

我指着娘的背后说：“白胡子老爷爷到了你背后！”吓得我娘毛骨悚然，连头都不敢往后扭就丢下我跑了。

没多久，娘和王二婆走了出去。王二婆看了看我说：“拐了（坏了的意思），这妮子的魂只怕是今早被我吓掉了！”

娘一听就急了说：“她王二婆呀！那咋办呀？”

王二婆胸有成竹地说：“一会我俩把她的魂收返来就好啦！”

王二婆说完操起我家的脸盆找了根棍子敲了起来，口中大声喊道：“小小——返来！”我娘马上接口答道：“返来了！”

王二婆的叫声越来越远，我娘却始终守在我的声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声声地应着。不久，王二婆的叫声又由远而近，一向到了我面前。她把一个小白布包压在我头下，叫娘抱来两床被子给我盖好。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看到娘和王二婆坐在我的身边——她俩一晚都没睡。我说：“娘，我饿！”娘一把搂着我说：“哎呀！我的个心肝宝贝呀，你可返来了，你把娘吓坏了呀！”

王二婆在我娘背后脸上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呵呵，呵呵返来了就好，返来了就好！二婆再也不打你了，啊！”

几年后，我们家搬到了城里，我就很少见到王二婆了。不过每到过年时，我总是不由自立地想到她的那些禁忌，想到她大年初一早上扣在我头上的那个栗暴！